父亲的信念
我知道父亲是有信念的。
二零零六年的十月,在从滨州医学院确诊回家的车上,当我踌躇难受而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,对面的父亲轻轻地说:“做吧,我都知道了......”紧盯着父亲的我发现,父亲说话时两眼盈满了泪水,边说边缓缓、缓缓地扭过头,朝向车窗外......好久......才回过头来,“不要跟你娘说,她会受不了的,只要说第一次没做好就行了......我就是担心你娘......也是为了你......什么都不要说了,你爹我能想得开......”
我知道爹是能看得开的人,从小我就相信。可是呀我就是想不开,能那么想得开么,粘上“癌”这个字!心憋闷得难受似乎有什么要呕出来似地,可是我不能哭,我是父亲的儿子,我的感觉告诉我面对父亲不能流泪,可是再怎么坚持,那眼泪就像从地底喷涌的热泉一样怎么也挡不住,我也扭过头去,背向了父亲,看......窗外......默默的秋雨无声的从我的脸上飘落,飘落......明媚的阳光被扬起的尘气遮住了,我的心随着车轮的碾压零落了,飘散了......
二次手术后的父亲恢复得很好,虽然七天之内接连做了两次手术。二次手术后的第三天父亲就不在医院待了,执拗的走回家,开始要我陪着,也仅仅是陪着;后来就不跟我打招呼,独自在医院和家里之间来回。毕竟是因为工作,我也不能长久的陪侍着父亲,回到单位,每一次打电话,父亲都是很大声很响亮地说,我没事我忙着呢,匆匆的三言两语的就挂掉。
转过年,没过正月十五,正月初三。父亲就硬是从我这儿回了家。“我得回家,我得把包出去的地都要回来,我非得让他们都看看!”“见了面就问我--你挺好啊,我是挺好,我就是挺好,他们还以为我怎么样了呢,我非得让他们看看!”拗不过的,我知道父亲的。
这之后的四年多,父亲一个人种着玉米、小麦、棉花五亩多的地,种、管、收几乎全是一个人,还要照顾患有血栓的母亲。每次我回家从不要什么,只是等我回还的时候,把他的米面菜粮凡是他所有的他认为我需要的塞满我的手我的车。
父亲的牙很不好,剩了没几个了,我好多次回家总是劝父亲镶一口好牙,甚至我舅–牙医用车来接,父亲也坚决不去,“我不用了”“一个样啊......”这几个字常从父亲的嘴里说出来,我感觉真的有些异样,尤其是那个拖长了音的“啊—”
三月八号,妹妹看过父亲后给我打来电话,说父亲近来很是不好,动过手术的那半边都不好,左边耳朵几乎是聋了,左眼不停地淌泪,左鼻子也总是堵塞,左边的脖子上长了很多的疙瘩......我的脑袋“嗡”的一声......转移了......扩散了......我不敢想下去了......马上给父亲打电话,声音明显地苍弱了,但还是坚持说“我没事”,实在拗不过就说“就这么回事了......”“还花那个钱干啥......”
我问妹妹,到底为什么。妹说同村的一个人和父亲一样的,手术做的比父亲晚,连做了两次了,马上要第三次,人都看看不行了,老是挨着去找父亲聊......
我一下子紧张了......
一晚上,我上网,查资料求医问药,问熟识的医护人员,猜想种种的不幸......挨到清早,拿上家里所有的现金,两个人的工资卡,急匆匆的跑回家拉上父亲就走。一路上,父亲几乎不说话,即使讲两句,也绝口不提自己的事,我感觉车的空间小的很,压抑得难受,似乎整个天地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,车一快一慢就感觉头晕恶心。我以前从没晕过车的。
因为有熟识的人领着,到了滨州直奔医院,直奔医生处,但是,父亲总是落在后面,好几次我不得不停下来等,上楼一级、一级地上。医生的面色很和缓很平常,但一句“恢复成这样,这么长时间已很不错了”我的心就悬紧了。进门诊之前的片刻,父亲把第一次第二次几次的检查单据都拿了出来让我们几个看,一次一次的,都整齐地按时间排好了顺序,虽然被手渍浸的纸片变了颜色,但纸张不破不烂折叠齐整。“结果出来再说吧......”医生说。
排队,抽血,做B超。抽血时我不在近前,父亲跟我朋友说,我都六十多了,也行了......化验结果得等近三个小时,期间做了B超。在B超室外等结果时,父亲一直站着,只和我朋友说些杂七杂八。
拿到结果,等我的朋友也是父亲非常信任的卫生院院长抢先看过,然后把结果放到父亲手上,说“叔,没事!”父亲的眼光就亮了,仔细地拿在手里验看了一番以后,“那,走,先出去走走!”抬脚就走,我跟在后面。
到医院对面的街上陪父亲吃饭,父亲只要了两个包子一碗稀饭--两块五毛钱!“就这饭清的能照人,要五毛!这包子,得亏没让你多要,一块钱一个又小又难吃!”买了几瓶绿茶,父亲抢着付了钱,我也没怎么坚持,多少让父亲花点钱他会高兴一点儿,再出进医院我都是跟在父亲身后,虽然是几步的路,却让我想起了--我就像牵在父亲手里的风筝一样,虽然飞的高了远了,虽然因风因雨而模糊了,沉重不堪了,线,还是紧紧地牵在父亲手里。我跟在父亲身后......我老是因为你的事睡不着觉......老了......又替不了你......
最终的结果出来了,父亲一下子精神了很多,回家的路上,跟朋友拉了一路。十天后我回家,还跟我说朋友车的后桥有问题,应该早拾掇拾掇。
当天晚上,天气大变,大风降温,我给父亲打电话,父亲正在田里浇水,那风大啊,一刮,人就一个趔趄......父亲啊,父亲!听着手机听筒里呼呼哨响的风声,我的泪止不住地滚了出来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