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岩谊老师在北大化学院2013年毕业典礼上的发言
亲爱的师弟师妹们、尊敬的各位老师、各位来宾、家长朋友们,大家好!
能够参加你们的毕业典礼,我已经深感荣幸;而让我站在这里发言,则受宠若惊。心里激动却又紧张:我何德何能,可以在你们完成学业即将远行之际,代表学长送去我们的祝福与希冀?
我平时从来没有主动回忆过自己的毕业,倒不是因为毕业前两天丢了伴随我四年的一辆自行车心里很搓火;主要是一回忆就会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惧,惊叹时间流逝速度之快,而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太老。我从化学学院毕业过两次,一次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:1997年,我本科毕业,获得学士学位;五年后,2002年,研究生毕业,获得博士学位。我在北大读书一共九年,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化学楼里面度过的。每次回到化学楼,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,心里踏实。心里踏实的时候,想的东西就比较容易触动心灵的深处。但是,就算触动了心灵的深处,我的这个发言很未必能让人记住,起码我不记得我的毕业典礼上那些发言的人都说了些什么。更糟的是,我已经想不起来是谁发言了。
在这里,我想以一个师兄的角度,通过自己的经历,谈谈毕业后的生活与工作。我想谈三个方面。
兴趣与工作
胡适先生在1932年北大毕业典礼上演讲时说过:“人生的道路上满是陷阱堕落的方式很多,总括起来,约有这两大类:第一是容易抛弃学生时代的求知识的欲望。第二是容易抛弃学生时代的理想的人生的追求。”
他还说:“要防御这两方面的堕落,有三种防身的药方是值得一试的。”
第一:总得时时寻一两个值得研究的问题!
第二:总得多发展一点非职业的兴趣。
第三:你总得有一点信心。
本科毕业十六年来,我对胡适先生当时的这三个药方佩服地五体投地。
第一个药方,由于我的职业,倒是很好地解决了。我总是有一些值得研究的问题。
第二个药方,非职业的兴趣。我的本科阶段,学习不算最用功的,花费了很多时间搞各种各样的事情。我有一个爱好,一直伴随我的生活,就是照相,所有的钱,都花到了和照相有关的地方。以至于我博士毕业前来回纠结了很长时间,我是当一个科学家呢,还是做一个摄影师呢,还是做一个摄影师呢,还是做一个摄影师呢......可以看得出来,我当时特别想把摄影当成我的职业。后来,我在加拿大碰到了一个退休的化学教授,我和他聊起了我这个纠结,他告诉我说,把摄影当成一个爱好,可以很快乐,时时体会这一兴趣的美妙;但是,如果真的把摄影当成职业,也许就没有机会享受摄影的乐趣了。我想想,也是,如果当一个自由摄影师,估计有了上顿没下顿,养活老婆孩子都困难;如果开一个婚纱影楼,天天拍那种照片,估计看见相机就会恶心;如果做一个新闻摄影师,估计发现自己大部分作品被压着无法发表早晚要精神分裂。所以,我决定,还是回归学术界,业余时候拍拍照,挺好。有的时候,这些非职业的兴趣也可以很严肃,比如我在北大教了三年本科生的选修课《摄影的科学与技术》,是我上过的课里面我自己觉得教学过程最快乐的。也是我的课里面旁听学生最多,事实上其他课没有旁听的学生,只有这个课,旁听的学生和正式选课的差不多一样多。
实际上,除了摄影和学术生涯的纠结外,我早些时候还有过在历史与化学之间的抉择。本科保送北大,我最想上的是考古系,挖墓、探险,多么让人神往的经历......我第二想去的是历史系。第三,才是化学系,因为化学竞赛的原因。但是最后我还是怂了,乖乖地在三个志愿上都写上化学,就成了你们的师兄。回头看,这是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了。我本科毕业上研究生的时候其实还犹豫了一次,我想报考化学史的研究生,就跑去问徐光宪先生。徐先生是可以带化学史的研究生的。他听我瞎扯了一通后,对我说了一句话:“小黄,趁年轻多做点业务吧,化学史你退休了研究还来得及。”我想了想,还是把考古和历史当成我的兴趣,或许也可以当成我值得一辈子研究的问题好一些,就继续读化学研究生。实际上,我现在所研究的课题中还有和考古直接相关的,真是命运的安排,也挺好。
第三个药方,信心。我毕业离开化学学院后,进入了一个非常不同的领域--光学。之所以进入一个我并非科班出身的专业,主要还是想拓展自己的视野和能力。我大概花了8、9个月的时间,才渐渐地能和我那些同我背景相差很远的同事开始正常的对话。但是,一旦跨越了这个障碍,在往前走,就很快了。后来,我有换了专业,进入生物工程领域。在后来,我回到北大,开始独立工作,又换了领域,现在正在学习生命科学。只要有信心,没有学不会、做不来的。我和我的学生们说,我希望你们以后都尝试一些在我的课题组里面没有涉猎的东西,不要谨守在我的课题组研究的范围内,这样连我都不容易超越,怎么超越外面那么多的竞争对手?超越了我,才证明我是一个好老师。你们和我都毕业于这个学院,我有信心战胜我面前的一个个困难,我相信你们也会有同样的信心,战胜自己面起的困难!
做什么,不做什么
我们的校友、师兄、美国科学院院士谢晓亮教授,现在是我的领导。他跟我说过好几次,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知道做什么,但是更重要的是知道不做什么。听上去有一点儿奇怪,但是我通过自己的经历,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价值连城的建议。我们的精力、时间都不是无限的,那么,做什么、不做什么呢?很多事情,大家都说应该做的,也许并没有做的必要;很多事情,大家觉得不值得做的,也许可以做一做。这是一个非常具有个人色彩的判断,但是如果时时知道做这样的判断,也许也可以走的快一些、好一些。
我自己有过很多错误的判断。比如我曾经很追求过多发表文章,把自己装扮成为一个高产的科学家,可是若干年过去,回头一看,都什么呀,垃圾,大部分都是垃圾。由于做这些事情,做得还很投入,导致没有时间和精力做真正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,现在看来就是最大的浪费了。什么样的事情值得做,如何取舍?我想借用一个前辈的话。我的第一个博士后导师Yariv教授是个大牌教授,很有名,不仅仅学问好,还成功创办了企业,有一个公司曾经以30亿美元的价格卖掉,是一个成功的将知识转化为社会价值的例子。他的有名,还在于写了几本教科书,是光电子学领域和激光领域经典的教材。其中一本书,前言里面讲到,他年轻时候当兵时,他的长官在上战场前的教导:“If it is beautiful, wear it around your neck. If it serves a useful purpose, carry it on your back. If it is neither, get rid of it.”做任何事情,也不过如此。
化学学院的大牌教授施章杰也有同样的深刻认识。他跟我说,要做的东西“要么上书架,要么上货架”。我时时刻刻都在反问自己,现在在做的东西是真的有用的吗?还是在污染环境、浪费时间、误人子弟?
理想主义
我出国工作几年后,又回到北大,其实最怀念的还是北大人中普遍存在的一种“理想主义”情怀。我把它称之为“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”。社会很复杂、奋斗很艰苦。很多时候你会沮丧,很多时候你会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象的美好,你会感叹人心不古、世风日下。但是希望你们不要忘记,我们都是北大人。北大人从来都具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和责任心,希望你们把它们好好保留。要知道,你经历了这个社会可以给予你的最好的教育,享受过最好的资源。即使你自己没有意识到,你也不知不觉成为了社会的精英,成为我们进步的动力。不要轻易放弃,哪怕只有最渺茫的希望;不要轻易倒下,哪怕你已经精疲力竭。不要轻易地溶入人流,成为一颗普通的螺丝钉。你是北大人,你不是螺丝钉,你是螺丝刀!
著名作家萧伯纳说过:Reasonable people adapt themselves to the world. Unreasonable people attempt to adapt the world to themselves. All progress, therefore, depends on unreasonable people.
我也希望,你们和我一起,在今后的日子里,偶尔可以默念一百多年前林则徐写的一副对联:海到无边天作岸,山登绝顶我为峰。
希望大家常回北大、回化学学院看看!真诚祝福大家一切顺利!谢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