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爱情嫁给穷人的她，如今更穷了
文/成悦
我们这里没有春节走亲戚的习惯，所以整个春节假期，基本上都是以旅游的方式度过。唯独她，我每年春节都要去看望一下。因为，她可以说是在我所有的亲戚里，算得上是最关心我，也是对我最苛刻的那个，所以元宵节那天，我带着孩子和母亲驱车来到她所住的地方。
那是位于城市西郊的廉租房。廉租房小区里，住的人很杂，且都是低收入人士，而她的房子就在楼顶，冬寒夏热。套房很简单，毛坯，无装修，两室一厅一厨一卫，一共不过60平米，一家五口挤在一套不到60平米的房子里。她长年积累下来的不爱干净的毛病，加上自身惰性十足，东西乱放，杂物乱堆，使得原本就窄小的房子，除了拥挤之外，更多的是杂乱无章，甚至臭味冲天。
母亲是最不愿意去她那里的，不是因为她那里条件艰苦，更不是因为看不起她，而是每次去，都会触景生情，感伤一番。想到自己住上了楼房，开了小车，而她唯一幸存的亲妹妹如今已经四十来岁了还住着廉租房，而且这日子越过越穷。
那天上午，去到她家时已经是早上十点，她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，听见敲门，才起的身。十二岁的大女儿带着2岁半的小儿子在客厅里玩耍，孩子饿哭了找妈妈，她却毫不理会，懂事的大女儿只好从餐桌上拿一点昨天的剩菜，准确说是前两天的剩菜，稍微热了一下，就喂给嗷嗷待哺的弟弟。
门外，宝贝女儿喊道，姨外婆，恭喜发财，我们来了，开门咯。听到我们的声音，她乐呵呵地开了门。未经梳洗，蓬头垢面，一身破旧的睡衣，凌乱不整，两个眼圈黑得像熊猫，毫无精神气。
一年又一年，她除了鬓角逐渐斑白，精神日渐萎靡之外，还是那样，胖胖的，腰部堆起的那坨肉一动起来一晃一晃地，许多年了，“肥得流油”的身材，没有消瘦过。这样看来，似乎她日子过得还不错。
然而，这一切不过是表像。回想起她年轻的时候，再看看现在的她，未免让人心酸。五岁，从我记事的时候，记忆中的她青春时尚，白衬衫，背带裤，齐刘海，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，一脸的胶原蛋白，加上一双深邃的小酒窝，笑起来格外地甜美。这样清纯无比，青春洋溢的女生自然是得到不少男生的青睐。
家境不错以及青春美丽的姑娘，自然成为贫寒学子所想要努力追求的对象。而对于一个贫寒学子来说，爱一个姑娘最好的方式，就是将她所有的心愿和梦想放在心上，并为了她不断努力奋斗，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的。他就是我现在的姨夫，我们都叫他强哥。
强哥和她是初中同学，那会儿他是班长，她是学习委员。论才论貌，两人是相互匹配的，唯一不相匹配的就是家境。那会儿，我的外公是当地银行的一个小领导，外婆是一名小学教师。
从老外婆那一代开始，就是纯女户，也就是三代以来，没有儿子。外婆四个女儿，我的母亲是老大，老二和老三出生时候都夭折了，阿姨是老小。这样一来，两个有工作的人，养着两个女儿，虽然上有老，下有小，中间有兄弟姐妹，日子自然算不上大富大贵，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。
这样的家境相对于强哥来说，不知道要好过多少倍。强哥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，八个兄弟姐妹中，他是最小的，吃穿都成问题，更别说读书了，而他能读得起书，那都是哥哥姐姐牺牲了个人的幸福，将读书的机会让给了他。但一开始强哥倒也争气，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不错，他也因此成为了家里唯一的希望。
一开始，她是看不上他的。情窦初开那会儿，追她的人不少，论相貌论才学论比他优秀的也不少，最关键的是家庭条件比他好。然而，从初中到高中，被他狠狠地追了5年的她，最后在挑挑拣拣中，还是爱上了他。
女人，毕竟是感情动物，容易心软。那会儿，她想，穷或许只是一阵子的，以后上大学了，毕业工作了，就会慢慢好起来。比起那些坐在宝马车上哭的女人，她更宁愿坐在自行车上笑。只是，她没有预料到，多年以后，坐在自行车上的她是笑不起来的，相反在这上面，她哭了不少，她为生活所流下的泪足以让自行车上的铁架腐蚀生锈。
高三那年，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初恋。对于这段感情，外婆和母亲是极力反对的，不但是因为他们相爱在不该恋爱的年龄，影响了学习，更多的是因为他家境的贫穷。
这一场恋爱，他们都没有把握好，高考的时候，双双失利，原本能上本科的他们最后只上了一所不知名的大专，读了一个很冷门的专业。
在填志愿的时候，外婆和母亲干预进来，两人商量好，一定要借此分开两个人。最后，她们是如愿了，两个没有报同一个城市的学校。她和强哥一个去了海南，一个去了辽宁。
从海南岛辽宁，几乎是跨越了整个中国版图的距离。然而，这不但没能把他们分开，反而让他们更加坚信爱情的坚贞。有时候爱情就是这样，走得再近，隔得再远，没站在同一个高度，任何理由都是一种距离。而离得很远，心是近的，距离就不再成为距离，可以说这段感情里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们分开。
事实上，大学时候他们书信来往，电话谈情，每到节假日，不是她飞奔过去，就是他从遥远的城市狂奔过来，两人照样爱得如火如荼。
那时，她没有经历过复杂的问题，所以在她看来，她的爱情是最简单的，也是最好的。她觉得最好的感情，其实是最简单的，没有出轨，没有第三者，也没有金钱纠葛。只是两个人相互喜欢，然后相处，最后相伴一生。但是，当她知道在现实面前，爱情是那么苍白无力的时候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。
那一年，外公意外去世，家里没有了顶梁柱，因为是民办小学，又碰到学校倒闭，还没退休的外婆也没了经济来源，家里一下子陷入了困境，外婆也因此一下子衰老了许多。
那会儿，外婆50岁出头。50岁出头的她，年轻时拥有的那头乌黑的秀发已有如严冬初雪落地，像秋日的第一道霜。根根银发，半遮半掩，若隐若现。脸上条条皱文，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。她的眼神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有神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凝神呆滞。
加上后来走路不幸摔了一跤，把骨头摔断之后，她只好终日坐在大院门口，时而呢喃细语，时而默不作声。我们都知道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姨。对于阿姨，外婆觉得多少有点亏欠。因为，正值阿姨刚毕业出来，外公就去世了，赶不上包分配的时代，更没有办法像安置我母亲的工作那样，给她在银行某得一个好的职位，也没有能力为她在出嫁的时候置办一个好的婚房。
但是，她想，一定要让阿姨嫁个好人家。嫁个好人家等于少奋斗几十年，而她眼中所谓的好人家就是经济条件好，说白了就是家里有钱，这并不是因为她势利，而是因为她知道那些觉得自己晶莹剔透，透过现象爱本质，透过生活爱灵魂的女人，在现实面前，起初的一句爱你，相处中越来越爱你，都抵不过在过日子的柴米油盐中，他一点点地让她伤了心。的确，母亲对女儿的期盼不外乎就是希望她在婚姻家庭中，衣食无忧，幸福快乐。
所以，在得知毕业之后阿姨还和强哥相爱这个事实，一向沉默寡言的外婆大发雷霆。那个时候，她清醒无比，她把她叫到跟前，狠狠地骂了一通。
外婆火冒三丈骂了一通后，冷静下来语重心长地说，小妹啊，你还年轻，未来的路还那么长，你现在就栽在爱情这一关，栽在一个穷小子的手里，你呀，根本就不知道爱情是什么，现在这个社会，爱情就是男人骗女人的鬼把戏，什么我把我的心交给你，你就永远拥有我。他那是什么都没有，所以净说些甜言蜜语，有什么用呢？一个男人要真有本事，要真爱这个女人，什么都先别说，先送上一沓钞票，让这女的有安全感，然后送上一套房子，让她的心在失落的时候，身体上还有着落。这才叫男人，这才是男人办的事。
哦，像你们想的那样天真，跟着他受苦受累就叫爱情啊。婚后柴米油盐贵那才叫生活的本质，才叫爱情的真面目，所以你和那个穷小子在一起，我是坚决不同意的，除非我死了。
然而，这一番话，她没有听得进去，她心里不服，她想母亲说的没错，爱情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之上的，这不是新闻，金钱并不能购买真正的爱情，这也不是旧闻。但是，有一种爱情是可以超越现实的，那就是因为爱，所以努力奋斗，他们现在是什么都没有，但不代表以后什么都没有。
正因为这份坚持，没有房子、没有车子、没有票子，她最后还是违抗家里的反对，毅然决然地跟他领证结婚。结婚的时候，外婆没有去，她躲在角落里，伤心地哭了。母亲怕她想不开，一直陪着她。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，小妹不听我的话，总有一天她会后悔的，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，因为大把青春已经挥霍了，他们已经没有翻本的能力和资本了。
母亲也感慨道，“初恋”二字被当紧箍咒一样。害死人啊！就像她以前曾经劝说阿姨一样。她说，小妹，你别再说舍不得，什么初恋不初恋的，初字边上一把刀，你要老纠结这事儿，就是拿刀捅自己心窝。你得看另一边，初字边上还有个衣字边呢，什么叫衣？合体的才叫衣。谈恋爱就是找合体的衣服，合适了就在一起，不适合一刀咔嚓，你俩没经济条件，他家里又那么穷，这就是不合适，不合适就应该当机立断。
然而，嫁出去的姑娘就如同泼出去的水，领了证，就相当画了押，这在古代，生是别人家的人，死也是别人家的鬼，结婚了有了孩子后，离婚谈何容易啊？
就这样，外婆和母亲的劝说和反对都最终以他们私自登记结婚而失败告终。
婚后，他们的生活状况并没有好一点。的确，穷人不会因为穷就格外温柔，格外浪漫，格外尊重你。相反，他们会因为自身的条件以及艰难的现状感到自卑，性情会变得暴躁，同时如果你对车和房子表现出一点点的向往，他们会迅速判定你“虚荣的女人“，并发出他的质疑。
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，这样一来，在材米油盐酱醋茶面前，争吵越来越多，甚至有时候还拳打脚踢。这样的生活，她开始感到疲惫。他们毕业之后，大专学历已经不吃香，加上学的都是一个很冷门的专业，几次公务员考试失败后，他们放弃了，加上离开学校，进入社会久了，也没有了学习的干劲和动力，又不愿意受束缚，最后他们选择一起出来做生意，摆地摊、卖衣服、做饮食······
看过这么一段话，“女人其实是非常感性的，也许她曾经幻想过要嫁入豪门，也幻想过要找个帅哥共度一生。后来某一天，她遇到的男人既不富裕也不够帅，甚至穷苦，可是却让她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诚意与爱意，她会忘记自己曾经设置的条条框框，义无反顾地爱上这个男人。而男人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陪他吃苦的决心。”
诚然，这一段话用在阿姨身上是最合适不过的。那一段起早贪黑做生意奋斗的日子，想想都让人心酸。摆地摊那会儿，嘈杂的街道上，年幼的女儿就在旁边睡着了；做饮食开粉店的时候，那会7岁的女儿就帮着他们收碗筷，洗碗洗菜······然而，这样的奋斗也许一开始路就是错的，所以无论怎样努力，结果都不是太好。
因为没有本钱，所做的生意也只能是小本生意，小本生意只够糊口，本来就很难翻身，加上自己也没有做生意的头脑，几年下来，不见起色，生意一败落，生活一夜之间又回到了解放前。这样折折腾腾一番后，30好几的他们又因为孩子的到来，更加穷上加穷，而所谓青春的梦想，并没有成为未来的真实的投影，她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。
的确，人生最悲哀的，不过是钱没有了可以再赚，梦想没有了，那人生就等于盼了死刑。生意的惨败之后，强哥并没有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坚强起来。他终日酗酒，赌博，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输光了，人也开始变得懒惰起来。
这样好长一阵子之后，直到二胎降临，加上亲戚们对他的指责，他才开始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然而，这时候的他已经四十岁了。四十岁，没有特长，没有技术，也只能靠外出打工，进工厂做杂活，靠卖点苦力，一个月两三千块钱，也只能维持全家人日常的生活开支。
而她，婚后十来年，四十出头时候才要到一个儿子，没钱没势，农村的婆婆重男轻女，一直威逼，说着生不到儿子就离婚。因此，这十年来，她也没少受气。
四十岁生日那天，强哥没有回来。自从外婆去世后，除了我的母亲，也就是她的姐姐会记得她的生日之外，再无他人。那天，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，神情萎靡，就坐在屋里发呆，她静静地把煤气打开，然而看到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，她又默默地关上了。
但她内心的痛苦，估计只有自己才最清楚。这么多年，跟着他吃苦，以为几年，甚至十年，乃至现在相爱二十多年，就可以“咸鱼翻身”，然而现实依旧没有任何起色，对于他，她看不到任何未来的希望，好像未来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，琐碎的家庭生活中，他不但袖手旁观，而且指指点点。
而现在最可悲的是，跟着他习惯了贫穷的思维方式，让状况越来越糟糕。残酷的生存现实，让她完全放弃了自己所谓的梦想，每天逛不完的菜市场，就为了在快收摊的时候，买人家剩下的便宜的菜，捡人家不要的动物内脏，过着一种完全不健康的生活方式。因为没钱买奶粉，她索性在生二胎的时候，吃着最便宜的容易发胖的肥肉，只为了多下点奶水，结果把自己搞得不断发福。
而不知为了爱情，还是执迷不悟，或者是不敢，纵使在他曾经出轨的那段日子里，她始终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家，离开她当初一直坚信的这份爱情。
“人生就像饺子，无论是被拖下水，扔下水，还是自己跳下水，一生中不蹚一次浑水就不算成熟。”四十多岁，她开始醒悟，也开始成熟了，然而一切已经晚了。
我大学毕业那年，某一天，她把她的经历说给我听，并告诫了我。她说，贫穷是会遗传的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，没有物质为基础的爱情如同空壳，根基不牢，早晚要崩溃，所以，你选男朋友，选老公的时候一定要注意，不要嫁给穷人，现在你的爱情还来得及，而我一切已晚，因为青春已经不在了。
其实，她最终还没有意识到，真正的贫穷不在于物质，而在于精神的贫穷。物质的贫穷并没有罪，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决定我们的出身，我们能做的就是在现实面前对残酷生活的不卑微，不低头，在相濡以沫的生活中，彼此扶持，相互鼓励，共同奋斗。
毕竟，爱情的真相不是你嫁给谁，而是你自己是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