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北京,就好了吗
文/林特特
她来辞别,表示最终让她下定决心的是雾霾。
是啊,去年12月以来,红色预警又红色预警,最夸张的是邻市的一则新闻:“本周雾霾一共两次,一次四天,一次两天半”。
雾霾最浓时,单位选择放假,而她决定给人生放假。
我表示不舍,她给我看她手机里在某网站网购的记录,最近的,大多是口罩,各式口罩:还有罗汉果,“清肺的”,她握着手机轻声说,我想起,不久前,她向我推荐罗汉果时,也这么说过。
“我可以,但我的父母不可以,整日在这里吸毒。”
她是独女,五年前离婚,无子,此后,她的父母便从老家赶来北京,一直陪她。
“有一天,我发现水管里流出的水是蓝色的,”她指的是雾霾最重的那天,“我问自己,我辛辛苦苦在北京谋生活,难道为的是这种生活吗?”
“蓝色自来水?”我喃喃重复,我记得。
那天,她在同学群里发了张照片:脸盆蓝汪汪,放在水池中央,在她租住的房子里。
“对,还有租住。”
离婚后,她和前夫把曾共有的房子卖了,折现,一人一半;但这几年房价飞涨,她始终没凑够再买一套房的钱,或者说,没有办法在付完首付后,每月轻松还贷,悠然度日。
“我算了又算,算了又算,除非用我父母的退休金做生活费,我的钱才够用……我把每一笔开支列在纸上,看有无再节省的可能,我很难过,我发现到自己六十多岁,还要欠银行钱。”
她又打开手机给我看她的网购记录,“足迹”一栏显示,她看过窗帘、沙发、家装所需的各种小物件,但大多已经“失效”、“下架”,“我一直没下手,因为,在北京有一个自己的家,太难了”。
这时,轮到我,陪她一同叹息。
“相亲也难”,她摇摇头,“经济压力大,工作更要努力,节奏快,累得、忙得,没时间去认识新的人”。
她还提到,有几次,下班后,挤地铁去约会,走到约会地儿,脂粉残,满地伤,只想瘫下来休息会儿。
她曾在电影院睡着过。
几年来,相亲的次数,两只手数得过来,都不了了之了。
“你知道吗?在北京,发呆都觉得浪费生命……但就算生命一丁点都不浪费,我也不会有好的生活。”
看得出,她经过深思熟虑,我能做的只有祝福。
但我疑惑,“回老家,问题就能解决吗?”
她显得振奋,“在北京付首付的钱在老家能全款买房,这样,就能相对自由。”
而后,她向我勾勒“相对自由”的生活:有亲戚,不同阶段的同学、朋友,这意味着社交圈大,解决婚姻的可能也增加;重新找一份工作不难,虽然和现在的收入不能比,胜在轻松;她甚至想休息一段时间,毕业十年,她每份工作间没有超过一个星期的间隙。
她打算在当地图书馆附近住,在大学报一个绘画班。
可以慢跑、骑自行车。
把没写完的小说重新拾起。
这些,她本以为在财务自由后才能实现的梦,瞬间来到眼前。
我浇一瓢冷水,“在老家,你未必能遇到和你一样的人。”
她和我同龄,在许多小城市,已被视为中年人。
她笑了。
说起去年聚会时,见过初恋。“头发都没了,肚子也凸起来”,因为“太安逸”,他的妻子--她的另一个同学,埋怨他:人生的主题就是打麻将。
“那应该是小城很多人的常态吧,”她两手一摊,“我预感到一段时间内,我会是个异类。但这没什么,我希望每天有时间从容读书、写字、画画,这是我回去最重要的原因。”
为庆祝她的人生重大决定,我打算为她的新居添一套漂亮的餐具。
我请她发给我一个地址,稍后,我收到的是一张截图,她截取的网购记录地址栏,最新的写着她老家的门牌。
“截图时,我流泪了”,随图片而至的,是她真正的告别辞。
“我浏览了十年来的收货地址,有学校、历任工作单位、买的房、租的房。还浏览了我收藏的店铺,第一次买职业装的店儿;婚礼时的敬酒服,工位上的书架和盆栽,搬家的塑料绳、大纸箱……北京十年,我的白手起家、颠沛流离、归去来辞,都在其中。”
“愿你一切都好,留或者走,都是成熟、理智的选择。”我回她。
“长安居不易”,我们不能用勇气去绑架任何人,虽然回到小城这条路,大约也并不如她所想,那样简单从容,但一个人,撑不下去的时候,换一条路试试,总还是没错的。